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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用简洁的语言概括下面各篇文章的主旨 (一) 大河家
张承志
大河家是一处黄河渡口。
年年放浪在大西北的黄土高原之间,大河家便渐渐地成了自己的必经之地。它恰像那种地理教师不懂的、暗中的地理枢纽;虽然偏疏贫穷,不为人知,却比交通干线的名胜更自然更原始。不露痕迹地沟通着中国。
这些地点,一旦了解多了,去熟了,就使人开始依恋。半年一年久别不见,特别是像我此次离开祖国两年之久后,从归国那一瞬起便觉得它们在一声声呼唤。真是呼唤,听不见却感觉得到,在尚未立足脚跟放下行李前,在尚不能马上去看望它们之前,该先在纸上与它们神交。
大河家是甘肃南缘边界上的一个回民小镇。密集的,土夯的农家参差不齐地排成几条街巷,街头处有一块尘土飞扬的空场,那就是著名的大河家集。店铺簇堆,人马拥挤,集上半数以上都是头戴白帽的回民。清真寺的塔尖高出青杨树的梢头,远近能看见十几座之多,唯熟知内情的人才知道每一座的源流、派别和历史。 当然,任何一处黄河渡口都使人激动。而大河家渡,不仅有风景的壮阔悲凉夺人心魂,而且有一般平和与自然,使人可以获得宁静。
几条土巷,攒尖般汇在一起,造成了集。出集百步,便是咆哮黄河。
在这里等摆渡,一眼可以看见甘青两省,又能同时见识回藏两族。傍大河家集一侧是甘肃;黄土绿树,戴白帽的回民们终日在坡地里忙碌。大河彼岸是青海,红石嶙峋,服色尚黑的藏人们隐约在山道里出没。大河家,它把青海的柴禾和药材,把平犄角的藏羊和甘肃的大葱白菜,把味浓叶大的茶———在轰鸣滚翻的黄河水上传递。 河上悬空吊着一条拳头般粗壮的大铁索。一条大木船挽在这悬索上,借黄河水的冲力,用一支舵使船往返两岸。船入中流时,那景色十分壮观。在颠簸如叶的渡船上,船客子扳牢大舵,把黄河的千钧水力,分成了横渡的巧劲。
此地指行业为客。割麦人称麦客子,船把式称船客子,淘金人称金客子。船撞入漩涡时,水溅起来,岸上船上的人都怔怔地看。使船时的吆声是听不见的,在大河家,永远地充斥着河谷的,只有黄河跌撞而下的轰轰涛声。
清晨对分,因为黄河走得太急,过水太多吧,整个河谷白蒙蒙地罩着浓雾,听得水响,不见河流。渐渐天热了,阳光照透了雾,才看见平素黄河的雄姿。那黄河太漂亮了,衬着一面被它在古时劈开的红石头山,衬着被它滋润得冲天的茂盛青杨林,一川狂怒狂欢的黄河水,不顾性命地尽管奔流。
我住在韩三十八家里已是第几次了,现在回想着已经数不清楚。此刻从远托异国的逆旅归来,仿佛中我又住进了他那院里。屋檐下挂着一串串玉米,院角有一个换水沐浴的棚子。
韩三十八今年应是80岁,明年若抱成个孙子名字正巧该叫韩八十三。他也喜欢看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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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雾罩河,他一声不响地凝望着那一川雾。水气渗在他脸上的皱纹里,我猜不出他在看河时想些什么。
他从死地里挣着命回来了。50年前他是马仲英的护兵。在喀什以南的戈壁滩上,他们捏着步枪疯跑,天上的飞机追着他们剿杀。那是没有边的大戈壁滩呐,不知道人怎么能跑过飞机。队伍灭了,他和几个大河家同乡钻进了昆仑山。
沿着昆仑山北缘,沿着塔里木沙漠南缘,他们几个大河家男子逃回了家——世界上著书立说的探险家谁走过这样的路线?我在有一年坐飞机去喀什,从舷窗里可以看清烈日下沙漠中的每一丛蓬蓬草。我觉得恐怖,飞机追著逃跑的人打,战争看来确实无美可言。 韩三十八老汉和我看河,总是默默不语、他从来不提及当年马仲英的神话,也不讲他见识过的血腥沙场。这对我这个求学者不免可惜;因为我只有凭自己猜想了。
逃回大河家以后,他干尽了渡口远近的一切营生:筏客、金客、麦客,卖过茶叶,走过私,闯过藏人地方。黄河是他的家路;他说过,只要挣上了钱,就找河。在任何一个渡口搭上个筏子,或是再当个筏客子再挣几个钱,不多久就能与他的撒拉妇人相遇。这真是一种准确的地理:任世界再大也不难找到黄河,河水一直流向家门,正因此韩三十八老人稳重如山,任世事浮沉总那么胸有成竹。
怪不得此地也有我们山东人。黄河就是家路,顺着黄河,能到济南,人这样一想,心就安静了。
壮游无止,这是中国的古风。与其随波逐流学习肮脏,不如先去大河家住一阵。去看甘青两省,去看黄土高原和积石山脉分界,去看那造雾的滔滔大河,和真的经过险境的人一块。
(二) 英雄的舞蹈
路翎
在两条澄碧的、细瘦的、美丽的小河像亲爱的姊妹一般地会合的地方,有一座小的村镇。它总共不到两百户人家,然而,中国应有的东西,它都有了。在很长的一段时期里面,可爱的、和善的居民们,是生活在一种非常古旧的英雄的气氛中,而且厉害地激动着。这种气氛,是从镇上的一座茶馆里散发出来的。天黑下来的时候,一只蜡烛亮了,有名的说书人张小赖,爬上了高台。
“今天,我们来说华容道,关公知恩放曹操!”张小赖用神秘的、轻微的声音说,拍了一下惊堂木。
但他的听众只有往常的一半。同时斜对面的茶馆里男人装做女人的声音突然地叫起来了。他寒颤了一下,望着街上的摊子上的、阴雨里的凄迷的灯光。他看见有人冒着雨从他这边向对面跑去了。
在寂静中,听到雨落在瓦上的清晰的声音,斜对面的甜甜的胡琴的声音,和男人装做女人的尖厉的、淫荡的歌声:“哎呀呀,我的心!”
“曹操心中一想!”高台上的那个精灵,突然地缩下去了,那一块木头猛力地击在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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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上;然而,这假做的精灵的衰弱的人的心,却瞥见了,他的听众们,有些涣散,有的在谈话,有的在听着斜对面而笑着。突然地他觉得有一阵眩晕,他听见对面的歌声唱:“摸一下幺妹的手呀,幺妹生得乖!”
他呆住了。同时他觉得手脚发冷,“不好!”他想。忽然地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 “喂,张小赖,曹操啷个的呀!”酒馆的肥胖的老板喊。
张小赖突然地惊觉,发着颤,不顾一切地叫了起来,叫喊着曹操、关公、青龙偃月刀、大火和参天的古树。但酒馆的老板,却摇摆着走了出去了。跟着来的一种极端的、奇特的欢笑,使张小赖发狂了。他吸引了几对紧张的视线了,这使他陶醉起来,并觉得自己已经从那个失望,那些可怕的印象得到了解放——他愤怒、欢笑而发狂,和这个失望做着殊死的搏斗,而胜利了。
精瘦的、可怕的魔鬼在高台上嘶喊,跳跃。他要唤回那些古代的英雄们来,以与现在的生命、丑恶、失望抗衡,这些古代的崇高的英雄们一个一个地回来了,使这间茶馆,使那些简单的年轻人严肃而激动。但这神圣的瞬间迅速地消逝,突然间可怜的张小赖语无伦次了。
“不是吹的话,要是生在几百年前,我还不是一个吕布!” 他说,站在高台上,举着手,“兄弟我有一手魔法,不是吹的话,”他拼命地,愤怒地叫,“十八般武艺件件精通!”于是他耸起肩膀,鼓起嘴来,弯着腰,向空中拚命地吹着气。他听见了歌声、胡琴声、笑声,他歪着头轻蔑地倾听。“啊,杀啊!”
他喊。
台下的人们,有趣地笑起来了。他的嘶哑的大声使得很多人从街上跑过来了,于是茶馆里就挤满了人。那些简单的人们,把一切都认为是有趣,当然的,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快乐地哄笑着。
精赤的、狂热的张小赖突然地就唱起来,并且打起拳来。
随后他跳了下来拾起了地上的一根竹棍——他在台上挥舞起竹棍来了。
他觉得窒闷,可怕的窒闷,于是拚命地叫喊了一声。这叫喊引来了无数的人,他听见对面的胡琴声和歌声停止了——它们被他征服了。然而这窒闷继续强大,他又叫喊了两声,并且拚死命地舞着竹棍。忽然地觉得他心里的什么东西碎裂了。
他大叫一声扑翻了条桌,跌在地上了。茶馆里腾起了一阵惊异的、失望的喊声,有挤动和茶杯碎裂的声音。然后是突然地寂静。
“死了。”一个苍老的、严肃、安静的声音,在寂静中说。
一九四五年七月九日
(三) 秋祭
刘建超
我和红酒是朋友,红酒写小小说。
红酒笔下的故事,都是以相思镇为背景的。“小贱妃”是红酒一篇小小说里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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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相思古镇有个唱青衣的女演员,饰演皇妃爱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她忘了自己是身穿日月龙凤衫的金枝玉叶,只要一出场,手端玉带侧身站定,就冲观众频频地丢媚眼儿,师姐给她起了个绰号“小贱妃”。“小贱妃”的戏格外出彩,观众喜爱,也惹得县里的一个头头儿春心荡漾。想对“小贱妃”非礼,岂料“小贱妃”戏里戏外两样人,义正词严地拒绝,全没了往日的妖媚惑人。
我赞叹红酒笔下的人物形象,也很想见识一下“小贱妃”的原型。
红酒认为我的想法可笑,那小贱妃是把舅舅讲的故事加工后虚拟出的人物,怎么能让你去现实中对号入座。
难道不可以吗?我还去拜访过你小说里的人物二功子呢。 红酒不再作声。
前年冬天,海外一个朋友看了红酒的小说《二功子》,专程从美国赶来要见见这个说书人。那天忽地飘起鹅毛大雪,去乡下的路很难走,车轱辘打滑,我们惊出一身冷汗。二功子听说是外国客人来访,高兴坏了,叫了几个朋友,就在土坯屋里拉开了场子,连说带唱了两个多小时,恨不得把自己的绝活都使出来,引得海外的朋友直翘大拇指。回到城里,我们全感冒了。红酒说只当是为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做了点贡献,这个贡献的代价是她咳嗽了俩月,挂了十多天吊瓶。
周末,我和朋友相约去相思古镇寻访一座明末清初的古戏楼。时至晚秋,天已渐凉,道旁的白杨树在秋风中抖索着,枯黄的落叶在瑟风中飘零。垂暮泛黄的野草却显得精神饱满,摇曳着坚韧婀娜的身姿,不卑不亢地凄凉着。
古戏楼孤零零出现在村口,看上去比我想象的还要沧桑。戏楼是两层土木结构硬山式建筑,下面的一层据说是演员起居和放置道具的场所,二层就是演出用的戏台了。台子上的楼板已经破裂,围栏也腐朽不堪,两根柱子上有楹联一副,字迹依旧遒劲飘逸:是虚是实当须着眼好排场,非幻非真只要留心大结局。
村里人见有陌生的面孔来访,便三三两两地聚过来,好像也是第一次看到古戏楼子,与我们一起转悠看。
这里唱过大戏吗?我觉得这不过是民间艺人的杂耍地方。 唱过!全本的《穆桂英挂帅》,《西厢记》,《铡美案》都唱过,你们不知道,听老人说起先这戏楼子对面是东大庙和昭帝寺,再往前两里地就是清代商铺一条街,繁华的很。每逢大集这儿都唱大戏,一唱就是七八天,热闹着哩。
噢,那你们听没听说过,当年剧团里有个绰号叫小贱妃的在这里唱过戏?
村人摇摇头,这是明清的戏楼,几十年前被当作学校,后来成了危房,学校早搬走了。 我走到二层的戏台前,凭栏眺望,想象着当年的繁茂风华,禁不住唱了几句现代京剧。 我的朋友经不住我的怂恿,也来到台前,唱了一段《梅妃》: 下亭来只觉得清香阵阵,整衣襟我这厢按节徐行。 初则是戏秋千花间弄影,继而似捉迷藏月下寻声„„
朋友喜欢戏曲,大学里曾修过此类课程,程派的韵味还是有的。我叫了声好。
村民都是在豫剧曲剧窝子里泡大的,对京剧没有多少概念。唯独一个背着柴草的老婆婆似乎听的很专注,还轻轻地点着头合着节拍。
婆婆,一看就知道您懂戏啊。我这位朋友唱得怎么样? 婆婆说,程派,唱得还中,就是神态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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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真遇到行家了。婆婆,您给指点指点。 婆婆环顾四周,犹豫着。
婆婆,我们从城里来,专门来访古戏楼。看这戏楼子多年没有琴鼓声了,它寂寞着哪。我看您老懂戏,也来一段吧,也不枉这戏楼子在咱村口矗立了几百年。
婆婆让我说动了心,放下柴草,掸掸褂子上的浮尘,伸手捋了捋头发,蹒跚着走上戏楼。就在她往台中央一站的那个瞬间,我们都惊呆了,只见她全无了不安和拘谨,一个亮相,开口唱的是《西厢记》里的红娘:
怨只怨你一念差,乱猜诗谜学偷花。 果然是色胆比天大,夤夜深入闺阁家。
若打官司当贼拿,板子打、夹棍夹、游街示众还带枷。 姑念无知初犯法,看奴的薄面就饶恕了他。
一曲唱罢,竟然往台下丢了个飞眼。我们大声叫好。
村民说,还不知道怡萍她娘会唱戏哩。她闺女怡萍在剧团唱戏,多少年也没唱出个啥样法。听说傍了个大款,立马就出名了。在城里买了房子买了车,要接她娘进城享福,她娘死活不去还把闺女给骂走了。
婆婆走下台,朝我笑笑,又佝偻着身子,背起柴草郁郁而去。
品咖啡时,我把经过告诉了红酒,我说她肯定就是当年的小贱妃,假如她当初能灵活些,别得罪了权贵,现在也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没准还在舞台上风光哪。
人,总要活个气节吧。红酒不再搭话,凝神望着窗外,轻轻地唱了两句。什么词没听清,只是觉得那曲调除了低回婉转外还有些许惆怅忧伤„„
(四) 锈损了的铁铃铛
宗璞
秋天忽然来了,从玉簪花抽出了第一根花棒开始.那圆鼓鼓的洁白的小棒槌,好像要敲响什么,然而它只是静静地绽开了,飘散出沁人的芳香。这是秋天的香气,明净而丰富。
本来不用玉簪棒发出声音的,花园有共同的声音。那是整个花园的信念:一个风铃,在金银藤编扎成的拱形门当中,从缠结的枝叶中挂下来。这风铃很古老。是铁铸的,镌刻着奇妙的花纹。铃中的小锤很轻巧,用细链悬着,风一吹,就摇摆着发出沉闷的有些沙哑的声音。春天和布谷鸟悠远的啼声作伴,夏天缓和了令人烦躁的坚持不懈的蝉声,秋夜蟋蟀只有在风铃响时才肯停一停。小麻雀在冬日的阳光中叽叽喳喳,歪着头对准风铃一啄,风铃响了,似乎在提醒,沉睡的草木都在活着。
“铁铃铛!”孩子们这样叫它。他们跑过金银藤编扎的门,总要伸手拨弄它。勉儿,孩子中间最瘦弱的一个,常常站在藤门近处端详。风铃是勉儿的爸爸从一个遥远的国度带回的。从他装满问号的眼睛可以看出,他觉得这铃很神秘。
风铃那沉闷又有些沙哑的声音,很像是富有魅力的女低音,又像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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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儿常常梦见那总不在家的爸爸。勉儿梦见自己坐在铁铃铛的小锤上。抱住那根细链。打秋千似的,整个铃铛荡过来又荡过去,荡得高高的!他掉下来了,像流星划过一条弧线,正落在爸爸的书桌上。各种书本图纸一座座高墙似的挡住他,什么也看不见。爸爸大概到实验室去了。爸爸说过.他的书桌已经够远,实验室还更远,在沙漠里。沙漠是伟大的。
“爸爸!”勉儿大声叫。他的喊声落在花园里,惊醒了众多的草木。小棒槌般的吃惊地绽开了好几朵。紫薇怀疑地摇着-簇簇有皱折的小花帽。马缨花到早上才有反应。在初秋的清冷中,它们只剩了寥寥几朵,粉红的面颊边缘处己发黄,时间确实不多了。
“你在这里!铁铃铛!”勉儿上学时照例招呼老朋友。他轻轻抚摸铃身,想着它可能累了。
风铃忽然摇动起来,幅度愈来愈大,素来低沉的铃声愈来愈高昂、急促,好像生命的暴雨尽情冲泻,充满了紧张的欢乐。众草木用心倾听这共同的声音,花园笼罩着一种肃穆的气氛。勉儿也肃立。那铃勇敢地拼命摇摆着,继续发出洪钟般的声响。声响定住了勉儿,他有些害怕。
“它把自己用得太过了。”紫薇是见过世面的。
好一阵,勉儿才迈步向学校走去。随着他远去的背影,风铃逐渐停下来,声音也渐渐低沉,最后化为一声叹息。不久,叹息也消失了,满园里弥漫着玉簪花明净又丰富的香气。
勉儿从学校回来,走过花园,风铃沉默着。那吊着小锤的细链僵直了,不再摆动,用手拉,也没有一点动静。他自己的心悬起来,像有一柄小锤,在咚咚地敲。
他没有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和妈妈一起到沙漠中了。无垠的沙漠,月光下银子般闪亮。爸爸躺在一片亮光中,徽笑着,没有一点声音。
他是否像那个铁铃铛.尽情地唱过了呢?
勉儿累极了,想带着爸爸坐在铃上回去。他记得那很简单。但是风铃只悬在空中,小锤子不垂。
他站在爸爸的书桌上,踮着脚用力拉,连链子都纹丝不动。铃顶绿森森的,露出一丝白光。那是裂开的缝隙。链子和铃项粘在一起.锈住了。
如果把它挂在廊檐下不让雨淋,如果常常给它擦油,是不是不至于? “它已经很古老了,总有这么一天的。”妈妈叹息着,安慰勉儿。 花园失去了共同的声音,大家都很惶惑。玉簪花很快谢了;紫薇的绉边小帽都掉光了;马缨只剩了对称的细长叶子敏感地开合,秋雨在叶面上滑过。
那只锈损了的铁铃铛被取下了,卖给了古董商。勉儿最后一次抱住它,大滴眼泪落在铃身上,经过绿锈、裂缝和长长短短的线路波纹,缓缓地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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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采浆果的人
迟子建
金井是个小农庄。一个收浆果的人来了,他的一番吆喝,让秋收的人们扔下了手中农具,奔向森林河谷,采摘浆果。
曹大平夫妇的心情跟阳光一样明朗.他们边采边计划卖浆果的钱的用途。他们决定涉水渡河,把竹篮给装满了。河水凉得他们直打寒战,随着河l心的临近,水涨到他们腰际了,他们有些站不稳,但他们咬着牙,互相鼓励,坚持着。突然,曹大平的腿抽筋了,他栽歪了一下身子,水花朝他打来,他呻吟着,惊恐地看着白花花的水从脖颈下跃过。他的女人紧紧地拉住丈夫不撒手,她也栽歪了身子,挎着的竹篮趁机从她胳膊肘那儿溜走了。他们相互搀扶着哆哆嗉嗉地回到岸边。曹大平一回去就发烧了,他的女人唉声叹气的,她既不能采浆果,又不能去秋收,只能守着他。
金井有个头发全白的“苍苍婆”,三十年来,她的男人一直瘫在炕上靠着她的服侍而活着。苍苍婆的眼睛,没有老年人的那种混浊,依然那么明亮,清澈逼人,好像她的眼底浸着一汪泪,使她的眼睛永远湿润而明净。 开始的几天,苍苍婆还认认真真地采上一天的都柿,交给收浆果的人,换来几十块钱。可是接下来的日子,当她独自在林中垂下老迈的腰,手指触到皱纹累累的已经蔫软的都柿的时候,她的心凄凉了。她尝了一粒都柿,真是甜极了,这甜让她曼觉凄凉,苍苍婆就很想喝上一碗酒。山上没酒,她自然把采来的都柿当酒吃,竞一发而不可收,吃空了盛都柿的盆子。收浆果的人为了安慰她,曾丢给她一张十元钞票,让她买酒,苍苍婆捡起钞票,运足一口气,又把它吹回地上,苍苍婆说:“钱是什么,不就是一张落叶么?蚂蚁合伙举过落叶,这样的叶子它们没见过,留着给蚂蚁们举着玩,当遮阳伞使吧!”说完,她就一摇一摆地走了。
苍苍婆在晚饭后摇摇晃晃地去大鲁二鲁家了。大鲁二鲁是金井人中惟一还在秋收的人。他们是一对智障的双胞胎兄妹,大鲁是男的,二鲁是女的。他们已是中年人了。满嘴酒气的苍苍婆亢奋地叫道:“大鲁二鲁,别秋收了,采浆果去吧,能拿现钱!大鲁过年时就能买新鞋穿了,二鲁也能买件花衣裳了!”大鲁说:“苍苍婆,爸妈死前告诉大鲁了,下了霜就秋收,大鲁都点了头了!”二鲁也说:“春天撒了种,秋天就得收庄稼,二鲁也记着呢!”苍苍婆说:“你们真是一对傻瓜,这天响睛响睛着呢!晚个十天八天秋收,你种到土里的东西也不能长翅膀飞了。可你要是不采浆果,就得不到现钱,等你们收完秋去采,收浆果的人早就走了,你们一分钱也挣不到!”
大鲁二鲁不为所动,在他们看来,秋收才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们刨完了土豆,又砍了白菜和大头菜,把它们运回来,腌了两缸酸菜和一缸咸菜,然后把余下的菜下到窖里。之后,他们把遗落在地里的菜帮也捡起来,装进麻袋,拉回家堆在仓房旁,作为猪饲料。最后,他们踏着更浓重的霜,去了大草甸子,用绳子把猪草背回来。
就在大鲁二鲁扛回猪草的这个夜晚,天空下起了大雪。金井人一年的收获,就这么掩埋在大雪之下了。人们脸上满是凄苦的表情。他们冬天吃什么?他们的牲畜和家禽吃什么?苍苍婆望着大鲁二鲁这户惟一收获了庄稼的人家,她的心中先是涌起一股苍凉,接着是羡慕,最后便是弥漫开来的温暖和欣慰。
二鲁的脖颈上有一囤火红的野刺莓。金井的女孩,最喜爱穿这样的项链来戴。看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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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收的间隙,大鲁二鲁也采了浆果。只不过他们仅仅采了很少的一种,并且为它们做了最美的镶嵌。
(六) 一小时的故事
凯特·肖班
大家都知道马拉德夫人的心脏有毛病,所以在把她丈夫的死讯告诉她时是非常注意方式方法的。
是她的姐姐朱赛芬告诉她的,话都没说成句;吞吞吐吐、遮遮掩掩地暗示着。她丈夫的朋友理查德也在她身边。正是他在报社收到了铁路事故的消息,那上面“死亡者”一项中,布兰特雷·马拉德的名字排在第一。他一直等到来了第二封电报,把情况弄确实了,然后就匆匆赶来报告噩耗,以显示他是一个多么关心人、能够体贴入微的朋友。
要是别的妇女遇到这种情况,一定是手足无措,无法接受现实。她可不是这样。她立刻一下子倒在姐姐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当哀伤的风暴逐渐减弱时,她独自走向自己的房里。她不要人跟着她。
正对着打开的窗户,放着一把舒适、宽大的安乐椅。全身的筋疲力竭,似乎已浸透到她的心灵深处,她一屁股坐了下来。
她能看到房前场地上洋溢着初春活力的轻轻摇曳着的树梢。空气里充满了阵雨的芳香。下面街上有个小贩在吆喝着他的货色。远处传来了什么人的微弱歌声;屋檐下,数不清的麻雀在嘁嘁喳喳地叫。
对着她的窗口的正西方,相逢又相重的朵朵行云之间露出了这儿一片、那儿一片的蓝天。
她坐在那里,头靠着软垫,一动也不动,嗓子眼里偶尔啜泣一两声,身子抖动一下,就象那哭着哭着睡着了的小孩,做梦还在抽噎。
她还年轻,美丽、沉着的面孔上出现的线条,说明了一种相当的抑制能力。可是,这会儿她两眼只是呆滞地凝视着远方的一片蓝天。从她的眼光看来她不是在沉思,而象是在理智地思考什么问题,却又尚未作出决定。
什么东西正向她走来,她等待着,又有点害怕。那是什么呢?她不知道,太微妙难解了,说不清、道不明。可是她感觉得出来,那是从空中爬出来的,正穿过洋溢在空气中的声音、气味、色彩而向她奔来。
这会儿,她的胸口激动地起伏着。她开始认出来那正向她逼近、就要占有她的东西,她挣扎着,决心把它打回去——可是她的意志就象她那白皙纤弱的双手一样软弱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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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放松自己时,从微张的嘴唇间溜出了悄悄的声音。她一遍又一遍地低声悄语:“自由了,自由了,自由了!”但紧跟着,从她眼中流露出一副茫然的神情、恐惧的神情。她的目光明亮而锋利。她的脉搏加快了,循环中的血液使她全身感到温暖、松快。
她没有停下来问问自己,是不是有一种邪恶的快感控制着她。她现在头脑清醒,精神亢奋,她根本不认为会有这种可能。
她知道,等她见到死者那交叉着的双手时,等她见到那张一向含情脉脉地望着她、如今已是僵硬、灰暗、毫无生气的脸庞时,她还是会哭的。不过她透过那痛苦的时刻看到,来日方长的岁月可就完全属于她了。她张开双臂欢迎这岁月的到来。
在那即将到来的岁月里,没有人会替她作主;她将独立生活。再不会有强烈的意志强使她屈从了,多古怪,居然有人相信,盲目而执拗地相信,自己有权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别人。在她目前心智特别清明的一刻里,她看清楚:促成这种行为的动机无论是出于善意还是出于恶意,这种行为本身都是有罪的。
当然,她是爱过他的——有时候是爱他的。但经常是不爱他的。那又有什么关系!有了独立的意志——她现在突然认识到这是她身上最强烈的一种冲动,爱惜这还未有答案的神秘事物,又算得了什么呢!
“自由了!身心自由了!”她悄悄低语。
朱赛芬跪在她关着的门外,嘴唇对着锁孔,苦苦哀求让她进去。“露易丝,开开门!求求你啦,开开门——你这样会得病的。你干什么哪?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开开门吧!” “去吧。我没把自己搞病。”没有;她正透过那扇开着的窗子畅饮那真正的长生不老药呢。
她在纵情地幻想未来的岁月将会如何。春天,还有夏天以及所有各种时光都将为她自己所有。她悄悄地做了快速的祈祷,但愿自己生命长久一些。仅仅是在昨天,她一想到说不定自己会过好久才死去,就厌恶得发抖。她终于站了起来,在她姐姐的强求下,打开了门。她眼睛里充满了胜利的激情,她的举止不知不觉竟象胜利女神一样了。她紧搂着她姐姐的腰,她们一齐下楼去了。查理德正站在下面等着她们。
有人在用弹簧锁的钥匙开大门。进来的是布雷特里·马拉德,略现旅途劳顿,但泰然自若地提着他的大旅行包和伞。他不但没有在发生事故的地方呆过,而且连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他站在那儿,大为吃惊地听见了朱赛芬刺耳的尖叫声;看见了理查德急忙在他妻子面前遮挡着他的快速动作。 不过,理查德已经太晚了。
医生来后,他们说她是死于心脏病——说她是因为极度高兴致死的。
(七) 朋友
〔美国〕斯考特·奥洛斯基
“今天晚上出来有点儿冷。”亚当·塞巴斯坦对自己咕哝着。 亚当,47岁,他像往日一样独自坐在公园里的长凳上。他的衣服是沾着污点的白衬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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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罩着一件旧的军用胶布雨衣,裤子是用一种质量差的料子制成的,裤线多得就像他额头的皱纹。他颓然坐在凳子上,很容易被误认为是一堆破布。
“又忘了我的围巾了,”他说,“我可能要着凉死掉。”
风飕飕地在树林中吹过,当亚当听见年轻人的脚步声朝他走来的时候,风声停住了。 “先生,晚上好。”
亚当抬头看见一位年轻人,大约30岁,向他微笑着。 “如果我坐下来,行吗?”
“我当然在乎,可我不能阻止你坐在你想坐的地方。” “你的话听起来很刺耳。”这个人挨着亚当坐下来的时候说。
“为什么我不应该呢?我在这儿一个人坐着挺好的,享受着夜晚的凉爽空气,你突然跳出来坐在我身边,打乱了这种平静。”
他俩无言地坐了一会儿,接着,又起风了。亚当把衣领拉起来围着他的脖子。 “我的名字叫雷。”年轻人说着伸出来他的手。尽管非常恼怒,亚当也伸出了他的手,希望雷能够尽快离开。
“我的名字叫亚当。”他说,仅仅是出于客气的需要。 “啊,您好,亚当!” 亚当缩回了他的手。 “能多好就多好。”话从亚当嘴里说出来,没带什么感情。他又把大衣领子拉起来围住脖子。
“你不冷吧,是吗?”雷用着对亚当来说似乎是真正关心的语调问道。
“哦,我以前挺冷的。你知道什么呀?过去的25年中,我每天晚上坐在这凳子上,在所有这段时间以外,我觉得没有任何人停下来和我说话,甚至没有人注意我,更谈不上跟我说点儿什么了。然后,不知打哪儿来的,你坐在这儿。”雷有点儿窘,把自己的围巾给了亚当,亚当一番推辞后,接受了。随后,他们聊天了。聊啊,聊啊,聊了两个小时,从公园的情况一直谈到了国家的情况。大部分的话是亚当说的,他谈了他的生活,着重谈了他的童年。
“好了,我讲得太多了。雷,你为什么不跟我讲点儿你自己的事儿呢?”雷有些不自在,很快地看了一下表,突然说:“我告诉你什么,亚当,时间晚了,我得回家了。”然后,他微笑地说:“你明天可是还在这儿?同样的时间,咱们再多谈谈,好吗?”
“好,行!”亚当很精神地说。雷站了起来,而且扶着亚当站了起来。说了再见以后,雷匆匆地走了。亚当微笑着,他拖着脚步走的时候还吹了口哨,并不觉得冷了。
“雷忘了他的围巾,他猜我明天会给他的。”亚当想。这时,两个穿着制服的人走近他。
“你看见一个男人独自走过这儿吗?30岁的样子,棕色头发,身高大约5英尺11英寸。”其中一个问道。
“没错,一个最好的小伙子。他打这条路走的。” “谢谢。”
“他干了什么不好的事儿了吗?”
“大约4小时以前,他从精神病院逃到了这条路上。他因为无缘无故要打人才被送到我们那儿。你下次碰到他要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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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当并没听清最后一句话。他的肩膀耷拉下来,两眼模糊了,视线落在地上。当他步履艰难地走过大街走到他的住屋时,他唇边的微笑消失了。他慢慢地躺在床上,紧闭双眼,全身紧张,他发出了刺耳的叹息,这叹息传达了一个不安的、烦乱的灵魂之音,并且带着一种终结的感觉,但空气并没有随着吸进去。
亚当现在平静了——永远平静了。
(八) 河的第三条岸
[巴西]若昂·吉马朗埃斯·罗萨
父亲是一个尽职、本分、坦白的人。他并不比谁更愉快或更烦恼,只是更沉默寡言一些。是母亲,而不是父亲,在掌管着我们家,她天天都责备我们——姐姐、哥哥和我。
但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父亲竟自己去定购了一条船。
父亲对船要求很严格,它要用含羞草特制,牢固得可以在水上漂二三十年,大小恰好可供一个人使用。母亲唠叨不停,牢骚满腹,丈夫是突然想去做渔夫吗?父亲什么也没有说。
离开我们家不到一英里,有一条大河流过,水流平静,又宽又深,一眼望不到对岸。 我总忘不了小船送来的那天。父亲并没有显示出什么特别的神情。他像往常一样戴上帽子,对我们说了一声再见,没带食物,也没拿别的什么。我原以为母亲会大吵大闹,但她没有。脸色苍白,从头到尾她只说了一句话:“如果你出去,就呆在外面,永远别回来。”
父亲没有吭声,他温柔地看着我,示意我和他一起出去。我们一起向河边走去。我强烈地感到无畏和兴奋。“爸爸,你会带我上船吗?”
他只是看着我,为我祝福,然后做了一个手势,要我回去。我假装照他的意思做了,但当他转过身去,我伏在灌木丛后面,偷偷地观察他。父亲上了船,划远了。
父亲再没有回来。其实他哪儿也没去。他就在那条河里划来划去,漂来漂去。每个人都吓坏了。从未发生过,也不可能发生的事现在却发生了。
每个人都猜想父亲疯了。母亲觉得羞辱,但她几乎什么都不讲,尽力保持着镇静。 河边的行人和两岸附近的居民说,无论白天黑夜都没见父亲踏上陆地一步。他像一条被遗弃的船,孤独地、毫无目的地在河上漂流。人们一致认为,对于父亲而言,食物是一个大问题,他一定会离开大河,回到家中。
他们可是大错特错了。父亲有一个秘密的补给来源,那就是我。我每天偷了食物带给他。后来我惊异地发现,母亲知道我做的一切,而且总是把食物放在我轻易就能偷到的地方。她怀有很多不曾流露的情感。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父亲从不踏上泥土、草地或河岸一步。从没生过火,他没有一丝光亮。他的身体怎样?不停摇桨要消耗他多少精力?河水泛滥时,他又怎么能幸免于难?我常常这样问自己。
姐姐生了一个男孩。她坚持要让父亲看看外孙。那天天气好极了,我们全家来到河边。姐姐穿着白色的新婚纱裙,高高地举起婴儿,姐夫为他们撑着伞。我们呼喊,等待。但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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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始终没有出现。姐姐哭了,我们都哭了,大家彼此携扶着。
后来,姐姐搬走了,哥哥也到城里去了。母亲最后也走了,和女儿一起生活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留了下来。我从未考虑过结婚。我留下来独自面对一生中的困境。父亲,孤独地在河上漂流的父亲需要我。我知道他需要我,尽管他从未告诉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因这件事责怪父亲。
我的头发渐渐地灰白了。我到底有什么不对?我到底有什么罪过?渐渐地,我因年老而心瘁力竭,生命踌躇不前,同时爱讲到疾病和死亡。他呢?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终有一天,他会精疲力竭,只好让小船翻掉,或者听任河水把小船冲走,直到船内积水过多而沉入激流之中。哦,天哪!
我等待着,等待着。终于,他在远方出现了,那儿,就在那儿。我庄重地指天发誓,尽可能大声地叫着:
“爸爸,你在河上浮游得太久了,你老了,回来吧。你不是非这样下去不可,回来吧。无论何时,我会踏上你的船,顶上你的位置。”
他听见了,站了起来,挥动船桨向我划过来。他接受了我的提议。我突然浑身战栗起来。因为他举起手臂向我挥舞,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我不能„„我害怕极了,发疯似的逃掉了。因为他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
极度恐惧给我带来一种冰冷的感觉,我病倒了。从此以后,没有人再看见过他,听说过他。
(选自余华《温暖的旅程——影响我的10部短篇小说》,有删改)
(九) 陆地上的船长
谢志强
早晨,太阳刚刚升起,他便站在晒谷场上,一只手叉在腰间,一只手一挥,像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他喊:起锚,出航!
爹叹了一口气说,疯子的船又出海了。
我好奇地望着他。我没见过海,没见过航船。他迎着照进山坳里的阳光,穿着整齐的制服,很威武,很气派。阳光勾勒出他的剪影。
晒谷场周围是一块块水田,绿茵茵地连向山岭。接着,他开始踱步。我观察了好些天,他从晒谷场的东头慢慢地走向西头,沉思的样子。
我发现,他绝不多走一步,接近晒谷场的边缘,他又折回身,继续走。他的皮肤黝黑,不是山民那种黑。是海风吹出的黑,父亲告诉我。我想象大海无遮无拦的阳光。
他走得那么准确。爹说他那条船跟晒谷场差不多大。那么大一条船,我想,一个移动的晒谷场,周围的绿田不是像平静的海水吗?
爹说,别去打扰他,可怜的船长。一个失去了船的船长。我对他生出敬意,他的身材魁伟,把那一身制服撑得板板直直,好像挂在衣架上边那样。
太阳在不知不觉升起,有一竿子高了,他仍重复着踱步——那是他在甲板上散步。我希望他脚下的晒谷场能够航行。他踱步的时候,晒谷场仿佛在飘移。他的制服衣襟在山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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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猎猎抖动。
可是,天阴下来了,不知哪里钻出来了乌云,发酵似地膨胀,遮住了太阳。他停下脚步,四处张望,甚至,双手圈成两个圆,罩在眼眉前。父亲说那是他的望远镜。
村里的几个小伙伴都来了,他们想嚷嚷——
爹示意我们——不要出声,其实,我真想赶过去,登上他的船。 他举起双臂,说,全体注意,风暴来啦,各就各位,保持航速!
我们乐了。他焦虑不安地跑起来,跑到船头——晒谷场的东首,他用脚踢踢摊在地上的稻谷,说,赶快采取措施,海水漫进舱里了。
他开始寻找什么,大概是桶之类的东西,舀海水。他忙乎着踢稻谷,金色的稻谷飞起,我娘撩起围裙揉在手里,对我爹说,你去劝劝他,这样糟蹋粮食。
他喊:快,水泵,都躲起来干嘛!他四顾着,像是寻找想象中的船员。我们沉不住气了,真想赶过去帮他一把。
他冲着我们喊:胆小鬼,你们丢下船逃走呀!你们过来!我命令你们过来。大海可饶不了你们!
我瞧了一眼爹。爹低声说:别过去,他疯病发了,发过一阵就会好转呢。
我真想过去支援他,他需要帮手。我见他像热锅上的蚂蚁那样,在晒谷场上疯狂地奔跑,我真不忍他那么孤独,可能我们过去,能够安慰他——他是我们家族中惟一见过大世面的人物了,我曾替我这个二叔自豪,可是,他回来的时候,人家指着脑袋说他受了刺激。
他终于停下来,哭腔哭调地说:沉了,沉了,我们的航船,沉了,你们都逃吧,鲨鱼不会放过你们。
据爹说,他那条船,在一场海上风暴里航行了一天一夜,最后,接近了一个无名小岛,触了礁。
太阳钻出乌云。他的声音低下来,说,沉了,沉了。似乎在念咒语。我看着环绕着小山村的山岭,好似晒谷场在下沉、下沉。
他走出晒谷场,朝我们走来——登上小岛。他的神色又恢复了正常,像经历了一场海上风暴,现在,他的表情呆滞、淡漠。他根本没看我们一眼,似乎我们不存在,他穿过我们中间,径直地走进他的屋子。
我们踏上了他的航船——晒谷场,整平了踢乱的稻谷。我学着他的样子,在场上走,想体验当船长的感受。还是我出生以来看惯了的小山村——晒谷场,可是,刚才(每天他都要演绎一场出航的仪式,只是今天意外,出现了阴天)那场“沉船”的风暴就发生在这儿。大海无情,我想着遥远的大海,我长大了一定要去见识大海!
(十) 德富老汉的最后结局
胡炎
德富老汉给牛喂足草料后,便开始拉上牛去地里做活。在这样一个晴好的秋日下午,干瘦硬朗的农民德富老汉有着很好的心情,他和他多年相伴的老牛悠搭地踩着村路往自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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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里去,所有的乡野风光看上去都熟悉而亲切,就像他身上的一块深及灵魂的皮肤。沙河依旧在汤汤地流,细密的波纹永无疲倦地揉搓着那轮干净浑圆的日头,麦场上一座座麦秸垛依旧散发着新鲜的麦香。有几条狗在玩着游戏,有一条正值青春的母狗显然已经懂得恋爱了„„德富老汉就这样和他相依为命的牛走过了他稔熟的田园风光的一部分,口里喷着辛辣厚重的旱烟,不时很有资格地咳嗽一声„„现在,他和老牛已经进入了那片待耙的自留地,走入了他生命中一个至关重要的地方,当然,也是这篇小说的重要场景。
这会儿年逾六旬的德富老汉打量着遍布麦茬的田野,温煦的阳光在田野上跳荡,这是个让德富老汉愉快而情意缱绻的地方。德富老汉每当在这片土地上耕种和收割的时候,总能闻到先辈们的汗腥味和臭脚板子的浓郁味道,德富老汉便会陷入一种痴迷,觉得自己正走进一个恒远的梦中。而每每最后提醒他的,还是几声沉实绵长的牛哞,德富老汉觉得牛哞是这世间最美好的语言。
德富老汉喷出最后一口烟雾,把长长的烟杆子在地上磕了磕,而后深情地打量着他的老牛。这是一头温顺无比的动物,对于鳏居多年的农民德富老汉来说,它简直是一个宠物,是与他的生命息息相关的一部分。在漫长的岁月中,老牛以它的温顺、沉默和勤劳给德富老汉带来了极大的安慰,德富老汉很难想象假如有朝一日失去了老牛他会是什么样子。
这会儿,天上的那轮暖阳正在缓缓西移,为德富老汉的人生烘托着一个结局前的氛围,这是一种难以言状的祥和,博大而宽厚,具有无比的包容性。当然,这时的德富老汉对此浑然不知。他审视着他的老牛,他发现老牛的眼睛比平常要亮一些,一束犀利的光穿透了他。德富老汉并没有往别处想,他只是感到老牛是越活越精神了。老牛冲着德富老汉点了点头,德富老汉非常满意地笑了。这是他亲自调教出的牛,德富老汉还记得当初买下它时的样子,那时的牛是个烈性子,很难驯服的,德富老汉用鞭子蘸上水好一顿抽,牛哆嗦了一阵,便再不敢耍泼了。在以后的日子里,德富老汉细心地照料着日渐衰老的牛,夏扑虻蝇,冬披棉褥,虽然还时不时要抽它一鞭子,牛也是毫无怨言的,只是更加肯卖力气。德富老汉想这牛是通人性的,他晓得打是亲骂是爱呢。
德富老汉向他的牛走去,开始为它套上耙犁。德富老汉右手攥住了鞭杆子,说: “伙计,该干活了。”
秋日的下午一片静寂,德富老汉看到阳光在田地里流溢,金灿灿的很合他的意。在田野的东北方约十五米处,就是德富老汉先辈们的坟茔,草木丛密十分气派,德富老汉想这会儿先辈们也许正看他耙地呢,他是他们的后辈,是铁打的庄稼汉,不会丢他们的人。德富老汉向往着在这片田野上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而后到先辈们的中间去聆听他们对他这个后世子孙的评价,那评价一定是不赖的,德富老汉想。德富老汉曾为自己设计过几种结局,一种是寿终正寝;一种是正在田里做活便蓦地倒下,永远融入泥土,和先辈们一块扎根在这里,看世代沧海桑田,看自己的后辈们犁地;还有一种最美满的结局是和他的老牛一块静静地老去,相拥辞世,永不分离,为那边的列祖列宗们牵去一头有情有义的牛该是多美的事!„„总之,这三种结局都让德富老汉坦然,这是一个温馨的境界。
德富老汉吆喝了一声,德富老汉的吆喝今天显得格外尖锐,划破长空,阳光也在震荡中轰鸣。阔大的田野渗进了德富老汉的声音,使德富老汉显得十分凸兀而伟大。但是牛站着纹丝不动,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德富老汉的吆喝。德富老汉感到了某种蹊跷,他又吆喝了一声,整个秋天的下午被他的吆喝声撕开了一条口子,但是牛仍然无动于衷。德富老汉觉得忍无可忍了,他为老牛今日的反常举动大为不满。“畜牲!”德富老汉骂了一声,气急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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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地奔到牛头前,劈头盖脸地抽下了鞭子„„
这个秋日的下午在这里开始定格,德富老汉走进了他最后的结局。就在德富老汉的鞭子抽在老牛脸上的时候,老牛猛地往前一冲,将德富老汉顶在了地上,然后,老牛前腿跪在德富老汉的腹部,用尖硬的犄角挑开了德富老汉的喉咙„„
(十一) 巴尔塔萨的一个奇特的下午
加卡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
(1)鸟笼做成了。巴尔塔萨习惯地把它挂在房檐底下。刚吃完午饭,就听人到处在说,他做了一个全世界最漂亮的鸟笼。来瞧热闹的人多级了,巴尔塔萨房前简直门庭若市,吵吵嚷嚷的,他只得摘下鸟笼,把木工作坊的门关上。
(2)“你该刮刮脸啦。”乌尔苏拉对他说。两个星期以来,丈夫一心扑在鸟笼上,干木工活儿就不用心思了,她很不高兴,可是鸟笼一做好,她的烦恼就顿时烟消云散了。 (3)“你能赚多少钱呢?”她问。
(4)“不知道,”巴尔塔萨回答,“我想要价三十比索。末了总能到手二十吧。” (5)“你先要五十比索,这半个月来,你起早贪黑的。再说,这鸟笼多大呀。我这辈子见过的鸟笼,就数这个大哩。”
(6)有关鸟笼的消息早就传开了,老大夫希拉尔多的夫人爱养鸟,那天下午,大夫出诊归来,就去看个究竟。
(7)饭厅里挤满了人,那鸟笼放在桌上,供人观赏。偌大的鸟笼用铁丝扎成,分成三层,上下有通道,里面搭着专供鸟儿吃食和栖息的小房。空域部分,装有鸟儿嬉戏用的吊杆。整个鸟笼,犹如一座大型冰厂的模型。老大夫左看右瞧,他寻思,这鸟笼果然名不虚传,比他想给妻子买的那种漂亮多了。
(8)“这鸟笼根本不用养鸟,只要在树上一挂,它自己就会叫起来。”说着,他当着众人把鸟笼转了几转,又把鸟笼搁回桌上,“得,我买下了。” (9)“已经卖给别人啦。”乌尔苏拉说。
(10)“蒙铁尔的儿子,是他订做的。”巴尔塔萨补充道。 (11)大夫又瞧瞧鸟笼。“你可以再做一个嘛!”
(12)“很抱歉,大夫,”巴尔塔萨说,“可是已经出手的东西是不能再卖的呀。” (13)大夫耸耸肩膀,“他们出多少钱买下的?”
(14)巴尔塔萨把目光转向乌尔苏拉。“六十个比索。”她说。
(15)大夫又看看鸟笼。“真漂亮,”他赞叹着,“漂亮极了。”说罢,转身朝门口走去,“蒙铁尔可真有钱啊!”
(16)财主蒙铁尔对于鸟笼的新闻无动于衷。他就住在离这儿没有多远的地方,一间堆满家具什物的房子里。他那形容憔悴的妻子,一吃罢午饭就紧闭门窗,在黑洞洞的屋子里,睁着眼睛整整待上两个钟头。她忽然听见人声嘈杂,不仅吃了一惊。开门一看,之间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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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集着一大帮人,巴尔塔萨拿着一个鸟笼也在那儿。他穿一身白,胡子刮得精光,神情严肃纯朴。
(17)“这玩意儿真太妙啦,”蒙铁尔的妻子喊了起来,顿时容光焕发,她把巴尔塔萨青岛屋里,“我这一辈子都能没见过这么好的玩意儿。”
(18)“彼贝在家吗?”巴尔塔萨把鸟笼搁在饭厅的桌子上。
(19)“他还在学校里呢,一会儿就回来。”她答道。接着补上一句:“蒙铁尔这会儿在洗澡呢。”
(20)蒙铁尔体态肥大,浑身毛茸茸的,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从卧室的窗户里探出身来:“那是什么呀?”
(21)“彼贝的鸟笼呗。”巴尔塔萨说。 (22)那女人疑惑地瞧他一眼:“是谁的?”
(23)“彼贝的呀,”巴尔塔萨的语气十分肯定,“是彼贝让我做的呀。” (24)蒙铁尔穿着裤衩就从卧室走了出来。“彼贝!”他大喊了一声。 (25)“孩子还没有回来呢。”他妻子喃喃地说。
(26)彼贝在门洞里出现了。他约摸十二岁,眼睫毛弯弯的,沉静忧伤,活像他母亲。 (27)“你过来,”蒙铁尔对他说,“是你让他们做鸟笼的吧?”
(28)孩子低下脑袋。蒙铁尔一把揪住孩子头发,硬要孩子看着他的眼睛,“你说呀。” (29)孩子咬咬嘴唇,一声不吭。 (30)“蒙铁尔!”妻子埋怨了。
(31)蒙铁尔放开孩子,转身朝巴尔塔萨走来。“抱歉得很哪,巴尔塔萨,你事先应该跟我商量一下嘛。只有你才会跟小孩子打交道。”他把鸟笼还给巴尔塔萨,“你赶紧拿走,能卖给谁就卖给谁。”
(32)那孩子一直木然不动地呆着,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等巴尔塔萨接过鸟笼,迟疑地瞧了他一眼,他才像狗打呼噜似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响,然后趴到在地,嚎啕大哭。
(33)蒙铁尔冷眼瞧着,无动于衷。母亲想上去抚慰一阵。“别管他。”蒙铁尔毫不妥协。 (34)巴尔塔萨瞧那孩子半死不活的,活像一头害了传染病的牲畜。
(35)“彼贝!”巴尔塔萨笑盈盈地走到孩子跟前,把鸟笼递给他。那孩子一跃而起,抱住跟他差不多大小的鸟笼,透过密集的铁丝瞧着巴尔塔萨,不知说什么好。 (36)“巴尔塔萨,” 蒙铁尔轻声说,“我不是说了吗,你把鸟笼拿走吧。” (37)“还给人家吧。”母亲吩咐孩子。 (38)“你留着吧。” 巴尔塔萨说。
(39)“你别犯傻了,巴尔塔萨,” 蒙铁尔边说边拦住他,“你把这玩意儿带回家去吧,我一个子儿也不会给你的呀。”
(40)“没事儿。我就是特意做了送给彼贝的,没想过要什么钱嘛。” (41)巴尔塔萨从挤在门口瞧热闹的人群里拨开一条路,走了出去。
(42)巴尔塔萨在台球房受到热烈欢迎。这时候,他还在想,他做的鸟笼比别人的好,为了不让蒙铁尔的儿子哭哭啼啼,只得把鸟笼送给他,诸如此类的事情没什么新鲜的。可是过不了多久,他发现这类事情对许多人还挺重要,不禁兴奋起来。 (43)“他们到底还是给了你五十比索才买下鸟笼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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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六十比索。”巴尔塔萨答道。众人给巴尔塔萨斟上一杯啤酒,他一一回敬。天刚擦黑,他就喝得酩酊大醉,漫无边际地胡扯起来。他说他要做一千个鸟笼,每个售价六十比索。然后,再做它一百万个,攒满六千万比索。电唱机由他出钱不停地唱了整整两个钟头。大家举杯敬祝巴尔塔萨身体健康,走运,幸福。
(45)乌尔苏拉做好一盘葱头炸肉,一直等他。有人告诉她,她丈夫在台球房里欢喜若狂地跟大伙儿喝啤酒呢。她不相信,因为巴尔塔萨从来没有喝过酒。差不多半夜了,巴尔塔萨还在灯火通明的台球房里,一步也动弹不得。他花了不少钱,只得留下手表抵押,保证次日还清欠款。过了一会儿,他劈腿坐在街上。清晨五点钟,赶去望弥撒的妇女们看见他还坐在那儿。
(十二) 河上柳
废名
陈老爹向来是最热闹没有的,逢着人便从盘古说到如今,然而这半年,老是蹲在柳树脚下,朝对面的青山望,仿佛船家探望天气一般。问他,“老爹,不舒服了吧?”他又连 忙点头,笑着对你打招呼。这原因很容易明白,就是,衙门口的禁令,连木头戏1也在禁止之列了,他老爹再没有法子赚钱买酒,而酒店里的赊欠,又一天一天的催。
清早起来,太阳仿佛是一盏红灯,射到桥这边一棵围抱不住的杨柳,同时惹得你看见的,是“东方朔②日暖”“柳下惠③风和”褪了色的红纸上的十个大字——这就是陈老爹住 的茅棚。这红纸自然是一年一换了;而那字,当年亏了卖春联的王茂才特地替老爹选定—— 老爹得意极了,依例出四十文大钱且加成一条绳串,另外还同上“会贤馆”,席上茂才公 满口的“古之贤人也”。
陈老爹也想到典卖他全副的彩衣和锣鼓,免得酒店的小家伙来捣麻烦,然而天下终当有太平之日——老爹又哼哼的踱出茅棚了。 “真正反变!连木头戏——”
太阳正射屋顶,水上柳荫,随波荡漾。初夏天气,河清而浅,老爹直看到沙里去了,但看不出什么来,然而这才听见鸦鹊噪了,树枝倒映,一层层分外浓深。老爹用了平素的 声调昂头唱:
“咿呀,我——”
劲太大了,本是蹲着的,跌坐下去。那鸦鸦正笔直的瞥见,绿叶青天,阳光使得眉毛不住的起皱,渐渐的不能耐了,拱着腰,双手抱定膝头。 “三天没有酒,我要斫掉我的杨柳——” 说到这里,老爹又昂一昂头:
“不,你跟我活到九十九,箱子里我还有木头。”
接着是平常的夏午,除了潺潺水流,都消灭在老爹的一双闭眼中。
老爹的心里渐渐又滋长起杨柳来了,然而并非是这屏着声息蓬蓬立在上面蔽荫老爹的杨柳一到现在有了许多许多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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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里,老爹背着锣鼓回来,一走一窜的唱:
“驼子妈妈不等我上床了,桥头上一柱灯笼,驼子妈妈给我照亮了二”
灯笼就挂在柳树上,是因为老爹有一回险些跌到桥底下去了,驼子妈妈就办了一枝烛,忖着时分,点起来朝枝头上挂。
从此老爹更尽量的喝,驼子妈妈手植的杨柳,也不再只是受怨——这以前,一月两遭 生意,缺欠不得,否则是黑老鸹清早不该叫,“不是你的杨柳,老鸹哪里会来呢?”
杨柳一年茂盛一年——那灯笼,老爹不是常说,可怜的妈妈最后还要嘱咐,带去而又,记得点回吗?
清明时节,家家插柳,住在镇上的,傍晚都走来攀折,老爹坐在门槛: “密叶就好,不伤那大——”
人散夜静,老爹自己也折一枝下来、,明天早起,把桌子抹得干净,一枝劈成两份,挨着驼子妈妈的灵屋放。 老鸹自然是常有的,但生意十分顺遂,门锁却被人偷开了几次——不消说是归家晚了。 最使得老爹伤心的,要算那回的大水。
梅雨连绵,河水快要平岸,老爹正在灶里烧柴,远远沙岸倒坍,不觉抬起头来,张耳细听,只听得吼吼的是水声,但又疑心耳朵在作怪;雨住的当儿,踏着木屐,沿茅棚周围 四看——沙地被雨打得紧结,柳根凸出,甚是分明,一直盘到岸石的缝里去了。 “还是驼子妈妈想得——”
老爹伸一伸腰,环抱着臂,而眼睛,同天云低处的青山一样,浸在霭里了。
这晚比平常更难熟睡,愈到中夜,愈是清醒,清醒得害怕了!——规上警锣响——屋 背后脚步声——
“陈老爹!赶快!快!” 地保敲门。
第二天,老爹住在祠堂。土坡企眺,一片汪洋,绿茸茸的好像一丛芦草,老爹知道是柳叶 “我的——”
“老爹!——好睡呵?——今天呢?——老板骂我,说我是混玩一趟!” 下午,老爹从镇上引一个木匠回来。
霹雳一声,杨柳倒了,——老爹直望到天上去了,仿佛向来没有见过这样宽敞的晴空。 而那褪了色的红纸,顿时也鲜明不少。
从《河上柳》看废名寂寞的人生情怀
杨亚林
《河上柳》这篇小说也许最能唤起人们对过去的怀念了。我们不难看出陈老爹那“东方朔日暖,柳下惠风和”的对联描绘出老爹往日那带有古风的宁静生活,这是末被现代文明和西方文明侵蚀的自足的乡村生活。老爹喝酒、晒太阳、演木头戏;他门前有柳树,对面有青山,屋旁有河有桥有水,门面上贴了红纸写的对联。这好像是一幅亘古不变的带有田园牧歌情调的生活图景。而陈老爹就是一个与古老生活相伴的代表人物,“陈老爹向来是最热闹没有的,逢着人便从盘古说到如今,”他那“东方朔日暖,柳下惠风和”的对联是“王茂才特地替老爹选定,老爹得意极了,于是照例四十文大钱加成一条绳串,另外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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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上‘会贤馆’,席上则茂才公满口的‘古之贤人也’。”对联中东方朔、柳下惠在转文的秀才看来是指古代的先贤,而在老爹看来一是表达了对古贤的仰慕之情,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现实情景的真实写照呢?日头从东方升起,言一日之兴;暖日普照,绘老爹内心之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静生活在老爹看来正如在“柳下”享受“惠风和畅”那么自然美妙。陈老爹就是这么生活在他那过去的光景中的。
然而老爹的过去已成了褪色的红纸对联。陈老爹的木头戏被禁止演出了,他的生活没有着落,连酒钱也要赊欠了。他只好卖掉心爱的木头戏具,只剩下门前驼子妈妈种下的柳树。小说中河上柳是一个重要的意象,它一方面是老爹生活破败后唯一的依靠,另一方面它是一种象征,成为那平静美好的古老生活的象征。这柳树浸透了老爹对过去生活的美好回忆和对现在破败生活的伤感。这棵柳树是驼子妈妈为老爹种下的,驼子妈妈在他晚归的时候在柳树上挂上灯笼,给他照明,那时生意很好,可是现在驼子妈也死了,只有老爹孤苦伶仃地活着。老爹时时想到驼子妈妈,在人散夜静时,老爹折下一枝柳树枝,撇成两份,放在驼子妈妈的灵屋,寄托自己无尽的哀思。清明插柳是鄂东古老的风俗,但老爹将一枝柳枝撇成两份放在老伴灵屋,似乎他哀祭的不仅仅是老伴驼子妈妈,还有已被生活弄得狼狈不堪的自己。鄂东风俗有生祭之俗。男女一方死去,下葬时在紧挨死者墓地旁另建一坟,以表达生同栖,死同穴之意。陈老爹此举大约也是此意。更让老爹难以忍受的是,大雨淹没了柳树,老爹只好请人砍掉柳树。老爹在以前有过好日子,在“东方朔日暖”“柳下惠风和”的日子里,他有全副的演木头戏的彩衣和锣鼓,这些行头和门前的柳树曾见证过老爹往日的好日子。现在这些自足的生活景象好像只是作为现在的生活映衬而已,它们作为逝去的过去,反衬出现在的孤苦而悲哀。最后连柳树也要砍了。陈老爹的悲哀可想而知了。所以老爹是有深沉的孤独与悲哀的。他的悲哀和孤独是浸透到他的每一个日子里,这是一种孤苦无告的悲哀。老爹穷困到想典卖全副的彩衣和锣鼓以偿酒账,可他又实在割舍不了他的那些演郭令公、姜太公的木头戏具,箱子里的戏具时时浮现在老爹眼睛里。没酒喝了,他一时想“三天没有酒,我要斫掉我的杨柳”,一时他又自言自语“不,你跟我活到九十九,箱子里头我还有木头”。生活的穷困困扰着他,在卖与不卖的矛盾中展示出内心的苦痛,他的唱就是那无告的感情的抒发,他形影相吊,自己向自己诉说苦闷,没人理会他那内心的痛苦。也许那蓬勃生长的柳树可以懂得自己的心事,它是驼子妈妈的杰作,驼子妈妈生前种下这柳树。老爹把满腹的心事说给柳树听,也就是说给驼子妈妈听,这时柳树就成了驼子妈妈了。老爹已一无所有了,当他把柳树当作倾诉的对象时,说明他已无人可诉说了。他把柳树当作驼子妈妈来寄托哀思,只是因为它是驼子妈妈种下的,驼子妈妈曾利用柳树替他照过路。树能否听得懂老爹的心思,能否把老爹的心事传递给在那一个世界的驼子妈妈,老爹不知道,但他只能这样。当陈老爹由自己向自己诉说转向对树倾诉,他的孤独与悲哀又深了一层。柳树成了老爹生命的一部分,正如他那些木头戏道具一样,可是连唯一可直通老爹心灵深处的树,在大雨中也不得不砍掉。小说写道:“霹雳一声,杨柳倒了——老爹直望到天上去了,仿佛向来没有见过这样宽敞的青空。而褪了色的红纸,顿时也鲜明了不少。”柳树被砍倒,引起了老爹视觉上空间的变化,从而导致感觉的变化,原先由树充斥的空间,现在一下子敞亮了,这种新鲜、奇异、陌生的感觉反衬得老爹心里无比的空虚,也表明了那“东方朔日暖,柳下惠风和”的带古风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柳树在小说中成为重要的意象,在小说中多次出现,既有“东方朔日暖,柳下惠风和”的过去,又有折柳哀祭的现在,更有大水淹没,柳树被迫砍掉的无奈。废名有意以古典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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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手法写小说,选取意象表达一种意境是他早期小说创作的一贯手法。《河上柳》中柳树象征的那个温暖古朴的世界,也表达了对正在消失的过去的深深伤悼之情。古典诗词中多有折柳赠别的描写,它取谐音,柳者,留也,颇能表达惜别之情。《诗经》里面就有“思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诗句,后人以之为典,柳枝柳叶成了人们表达离别之情的一种信物。古代诗人为此留下了许多动人的诗篇。其中,王维《渭城曲》:“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杨巨源有一首《赋得灞桥柳留辞郑员外郎》:
杨柳含烟灞岸春,年年攀折为行人。好风倘借低枝便,莫遣清丝扫路尘。 赵孟頫的《东城》:
野店桃花红粉姿,陌头杨柳绿烟丝。不因送客东城去,过却春光总不知。 韩琮《杨柳词》写道:
枝头纤腰叶斗眉,春来无处不如丝。灞陵原上多离别,少有长条拂地垂。 戴叔伦《送友人东归》也是情有所依,相对无语:
万里杨柳色,出关送故人。轻烟拂流水,落日照行尘。积梦江湖阔,忆家兄弟贫。徘徊灞亭上,不语自伤春。 刘禹锡《杨柳枝》:
御陌青门拂地垂,千条金缕万条丝。如今绾作同心结,将赠行人知不知。 词人柳永也是触景生情,一曲《少年游》令人黯然神伤:
参差烟树灞陵桥,风物尽前朝。衰杨古柳,几经攀折,憔悴楚宫腰。夕阳闲淡秋光老,离思满蘅皋。一曲阳关,断肠声尽,独自凭兰桡。
在这些诗词中杨柳、柳枝都是表达赠别伤怀之情。以柳表达别离的悲哀流传到后世已经成为一种传统的情调。《河上柳》中一方面吸取了古典诗词以柳树写离别之情的写法;另一方面它却不是专写离别,它更多是表达对过去美好风俗、生活景象的怀念。它表达了陈老爹对老伴驼子妈妈的怀念,更表达了老爹对过去“东方朔日暖,柳下惠风和”的自足生活的伤悼。如果说以柳写情是用典,那么它扩大了典的涵义,更带有现代意蕴。这涉及到废名整个创作。废名小说在整体上有一个过去与现在、城市与乡村的对照背景,在现代社会文化转型时期废名也毫不例外地遭逢到中西文化碰撞,现代与传统的冲突,他与其他现代知识分子一样都有一个寻求精神家园的问题。他把视角投入到宗法社会下传统美德和生活方式保存完整的乡村,显示了他与传统的密切联系,也显示了他独特的文化视野。他以现代人的眼光思索、欣赏我们的传统文化,在“五四”甚嚣其上的反传统的时代主流声音之外保留了对传统的冷静思索。当然传统生活的完整性注定要遭受现代文明、都市文化的冲击,从乡土文明走向现代文明的现代知识分子在寻求精神家园的过程中,他们与乡村文明的血缘联系自然会遭到无情的冲击。这样陈老爹的伤感就是废名的伤感。小说中属于陈老爹的那个完整的美好的世界彻底破碎了,柳树所见证的古朴温暖的世界消失了。可以说这也是废名内心的一种失落的表达。
《河上柳》那有意低徊的哀愁,破碎而琐屑的人生图景,悠徐从容的叙事风格,在一种诗意的追求中得到很好的冶炼。小说一层层地渲染出老爹内心那不为人所知的孤独和悲哀。以柳树意象表达老爹对过去生活的留恋的伤掉,从而表达作者内心的属于现代知识分子特有的情绪,写法上的平淡素朴与内容的深隐曲折结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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