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

苹果

　　是从什么时候起跟苹果打上交道的呢？又是因为什么使苹果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呢？他不知道。

　　印象中他是被妈妈一手拉扯大的，母子俩相依为命，过得很苦。他妈妈的乳名就叫苹果，邻里乡亲们总是叫她“苹果妹子”。可生活的艰辛提前夺去了她的美貌，令她过早地沧桑变老，像一只干蔫皱缩的苹果。

　　巧的是，她正好在一家苹果加工厂工作，虽然只是个普通工人，厂里的工资也不高，但至少能养家糊口。厂里工人们唯一的福利，就是在午休时间每人能分到一只因不达标而被淘汰下来的苹果，有时是酸得掉牙的青苹果，有时是有虫眼或部分坏掉的烂苹果……但她从来都不舍得吃一口，总是带回家留给他。他从未抱怨过这些苹果的不足，反而吃得津津有味，因为对他来说，能有这样的零食，已经实属不易。

　　可那时候他毕竟还小。

　　在时光的洪流里，他渐渐发生了变化。现在他是一个敏感自尊的少年了。他开始挑剔苹果的不可口，甚至借着叛逆心理跟妈妈发脾气。她没有责备的意思，仍是默默地把苹果洗净并把坏掉的地方剜去，再切成块放在碗里递给他。

　　每当他看到身边的女同桌时，心里总会有一种莫名的悸动。

　　一天，女孩带了个红富士苹果到学校吃，还好心地分了他一半。尝了红富士后他不由得一惊，自己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苹果，每一口都香甜多汁。可他的心里却不是滋味，自己连个像样的苹果都吃不起，真是没用。他突然觉得在心上人面前有些抬不起头来。

　　那天回到家，妈妈一如既往地递了一碗苹果给他。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无名火突然蹿上来，撩得他狂躁不安，他一把推开了装苹果的碗。然后他开始对妈妈发火，恶狠狠地咒骂着、宣泄着，没缘没故，心里却似乎有种莫名的快感。过了一会儿，他又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便噤了声。这时他才发现，妈妈的眼中噙满了泪花，眼神中分明充斥着莫大的委屈、失望和心酸。该死！自己究竟做了怎样不可理喻的蠢事啊！他顿时觉得羞愧难当，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张开口想道歉，可什么也说不出。心更乱了，也堵得慌，他一番犹豫，最终恼火地抓了抓脑袋，扭头摔门跑了出去。

　　妈妈呆立了几秒，立即跟在他后面追了出去。他却赌气般地越跑越快。刚跑过一个路口，身后传来的“砰”的一声巨响，让他的双腿再也无法向前迈动半步，他颤抖着回过身，果然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他端了一盘上好的苹果，静静地坐在妈妈的墓前，耳畔响起了出殡那天邻家大婶的话：“你妈一个人带你不容易你也知道，如今她去了，你一定得好好的，别辜负了她的期望。事因我也差不多知道了，唉，你这孩子，怎么说你好呢？何必因为苹果而跟你妈怄气呢？她名字叫苹果，干了一辈子的活也是和苹果打交道，可她从未尝过苹果的滋味啊！她一直内疚给不了你好的东西，可凡是她有的，都恨不得全掏给你！你呀，你呀，糟蹋了她对你的爱……”

　　如今的他已是事业有成，想吃好的苹果简直轻而易举，可他倒是偏爱起了那不像样的孬苹果，吃得龇牙咧嘴、泪流满面，也不舍得放下。

　　恍惚间，他似乎看见妈妈正在身边对着他温和地笑，便颤颤巍巍地拿起一个苹果递了过去：“妈，给，您吃……”可碰到的却只有冰冷的墓碑。

　　他被苹果羁绊了一生。

　　而有些人，一旦离去就真的不会再回来。